：与其继续暧昧不明、一味躲避，在锦绫院坐以待毙，等着被斛律昭收编入后，不如干脆拒绝、快刀斩乱麻，也尽量不要与他撕破脸，只上一封辞呈，措辞笃恭，既挑明拒意，也算是奋力一搏，若能离了北院辖，一切自是海阔天空。

        话说昭大步星，忽听守仁在背后焦急地叫了一声“主子！”　他被冷雨一浇，猛地回过神来：我何必在她气上去惹不痛快？青娘这人，我贴她越近、她越紧，她越要嫌我麻烦、越要疏远我防备我。再过十日，等锦绫院事成，那就不是我去找她，而是她要有事来相求于我。即便她现在跟那小杂有了苟且又如何？人早晚是我的，待把人赚到手，其他的可徐徐图之……锦绫院之事，不可不，不可不成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缓步踱回廊檐下，将那封辞呈对折，慢条斯理从中间撕了，又叠一次，又撕一次，又叠一次，又撕一次……每个动作慢条斯理，矜肆慵懒中透着狠辣阴鸷的劲儿，直至薄笺被撕成无数小纸屑，随手一散，纸屑瞬间消在了倾盆暴雨中。

        守仁仍煞白着脸跪在廊下，听主子叫他平的语调，不禁吓出了个寒战。抬望时，只见洪振正从后为主子披上一件绣金丝云龙纹的墨缎罩袍，主子并未喝止，反而将缎袍在领口紧了一紧，懒懒：“去告诉温锦官，她的辞呈孤已阅了，无论她提什么俸禄人事的条件，只要能留，北院都在所不惜。若她还执意要请辞……”，语调沉了几分，“你就说，也就十几日了，请她好歹到本月十五——”，一响闷雷轰隆隆过，“——薪俸好结算，锦院也有时间安排人手替补。若彼时她仍执意要走——”，又一发闷雷乍响，闪电飞光里，守仁似乎瞧见主子角勾起个浅笑，“——孤绝不强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罢，从守仁手中抽出信封，大踏步入了那扇黑冷幽幽的殿门。

        内殿红烛光，香霭氤氲。好大一张床上支着嫣粉纱帐，右面摆一丈二红木条案，文房四宝灿灿溢彩，案中一张雪白宣纸，上压六寸许整块青玉雕琢的子母螭镇纸，母螭居中、小螭居一隅，母螭回首顾看孩儿，小螭抬首仰望母亲，活灵活现、舐犊情深，青玉下镶黄澄澄金灿灿的云海纹黄金底座。床左侧一座小巧致的鎏金卧五足银熏炉，炉钮镂空莲，炉雕五朵莲花，花蔓婀娜缠绕，每朵上都有一只口衔瑞草、回首而望的灵，炉底饰一圈镂空莲，瑞脑香气从中漫溢，烟袅霭生。床前跪着个美人，发如泼墨，按规矩只着一件轻薄红纱，因以红绢蒙眼，只能瞧见高广的雪额、秀巧的鼻尖，极淡极薄，口却很宽阔，全不似樱桃小口，下颌也很方阔，与高额相衬，正是‘天圆地方’的明艳端贵相貌，因颧骨到下颌棱角分明，略显冷峻刚。

        昭撩帘而入，随手解了金丝墨缎罩袍一扔，因还想着锦院的事儿，随口叹：“蝶蛾不知春已暮。”　一边自顾自倒了盏酒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    美人长睫在红绢下微颤，片刻后接：“回爷的话，促织难堪秋渐深。”　音色柔媚如泉，全不似骨相的清冽坚锐。

        昭哼笑，这才瞥一眼床前美人，轻佻逗弄：“口春红纷纷谢。”　美人飞红了脸，声回：“津水……津水桃花续续频。”　话甫落，眼上纱绢已被两长指扯下，美人忙伏首叩，柔声唤：“爷。”　昭将绢带往床上一丢，脱了透的素白单衣，由小内侍服侍着，蹙眉摇：“‘津水’对‘口’？你这联不好。”　美人伏首微颤：“愚笨。求爷赐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昭由内侍伺候着更上薄绸墨袍，在腰腹松松系住，懒懒：“若孤来对，便改成‘幽径芳津曲曲’，若何？”　说着挥退了一众内侍。